文/駱燁
1937年7月末,南京城上空的天干凈得像一張嬰兒的臉。
金陵女子大學校園中響起一陣陣歡笑聲,日寇已經入侵,但女學生們似乎沒有感受到戰爭帶來的恐懼感。
這一年的夏天明顯沒有往年的炎熱,連南京這樣一個火爐城市,空氣中都彌漫著濕氣。
一個叫凌翠的女生沖進教室,叫了聲:“小秋!
那個叫夏小秋的女生沒有抬頭,低頭寫著什么。
凌翠走過去:“哈哈,又在給你的兵哥哥寫情書?”
夏小秋嚇了一跳:“沒,沒有,你說什么呢!
小秋把信箋藏了起來。凌翠坐到了桌子上:“寫就寫唄,這事是我們蔣夫人倡導的,你是她最好的支持者!
夏小秋笑了一下,看著窗外的梧桐樹,是的,自從宋美齡女士倡導給戰場上的士兵寫信后,小秋已經和一位素未謀面的戰士通信十一次。
國軍陣地剛剛被日軍飛機進行過一輪轟炸,戰壕中的張云虎抬起頭來,搖落掉了頭上和身上的泥土,他摸索了一下口袋,沒有抽煙。
張云虎摸出一封信來,他閉上眼睛輕輕地吻著信箋,鼻孔里那股讓人厭惡的硝煙味頓時消散了,隨之而來的是淡淡的蘭花香,反正張云虎是聞到了蘭花的香氣。
這時,日軍那邊連續打過來好幾發炮彈,頓時國軍戰壕里炸開了花,一堆爛泥向張云虎撲上來,把他手中的信箋給玷污了。
張云虎的臉上露出怒色,他罵了一句:“狗日的小鬼子!
張云虎掄起機關槍,對著沖上來的日軍士兵一陣掃射,沖在前面的幾個鬼子倒了下去,隨后張云虎對戰壕下的戰士們喊道:“弟兄們,跟我上!
張云虎帶著三排戰士沖殺上去,和日軍士兵展開了一場血戰,戰斗打得一天一夜,終于壓住了鬼子的進攻。張云虎的三排只剩下半個班。師長來戰場上問候,看著一臉黑的張云虎,拍著他肩膀說:“黑大漢,好樣的,等打完鬼子,老子升你當連長!
張云虎對師長敬了一個禮:“師座,你只要給我一個排的兄弟就行!
師長拍了拍張云虎的肩膀,沒有再說什么。
張云虎的連長還沒升上,師長已帶著他的老母和三房姨太太撤出了縣城。張云虎他們這支部隊也沒有和日軍交戰多長時間,便潰敗下來。
張云虎在潰敗前夜,給夏小秋回了一封信,說近期他們這支部隊會往南京這邊退守,如有機會,希望能見上一面。張云虎的字寫得歪歪斜斜,他不知道這封信發出去能否送到小秋的手上,還有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退守到南京。
八月初的時候,報紙上還發表社論說日軍不會來轟炸南京城,但到了中旬,南京城突然響起防空警報。金陵女子大學里,魏特琳女士叫學生們趕緊往防空洞里面跑,此時夏小秋還想回到教室里去拿自己的課本,一顆炸彈在校園里炸開,頓時無數的碎玻璃向小秋飛來,魏特琳女士大叫一聲向小秋撲來,兩人摔倒在地上,魏特琳女士的臉龐被碎玻璃劃傷,小秋站起來:“校長,對不起!
魏特琳說:“現在很危險,趕快離開這里!
小秋有些驚魂未定地:“嗯,我知道了!
小秋從課桌里拿出了書包,和魏特琳一起逃離了教室。
日軍的飛機連續地轟炸著南京城,好不容易有兩日停息,夏小秋冒險趕回了家,小秋家在雨花臺附近。小秋的父母都還在家,父親看到小秋,便哭著抱住了她,隨后母親也一起抱上來,一家三口就這樣哭了起來,小秋是他們的獨女。在這樣一個戰亂時期,失去一條生命,是隨時的事情。
剛才小秋回來的時候,看到外間父親的理發店已經被炸塌了,看來日后的生意很難做。小秋父親說:“沒事的,大不了我回到十年前,走街串巷挑個擔子去給人家剃頭!
小秋母親說:“只要能活命,還做什么生意啊!蹦赣H的意思是,趁著日本鬼子還沒有打進來,趕緊逃出南京城去。但父親不肯,他覺得委員長都還在,他們現在沒必要逃,何況他們也沒錢逃,逃出去也是要被餓死的。
小秋知道父親這幾年理發賺來的錢,除了日常生活費用,其它的錢都用來給她念書了。父親希望她念了大學,有上層人的樣子,這樣就有可能嫁個有錢人或是當官的。小秋一直沒有把自己和一個戰場上的大兵通信這事和父母親說過,她怕他們反對,認為她這么做是毫無意義的事。
夏小秋還是收到了張云虎從戰場上發來的信件,張云虎提到他們的部隊可能會撤退到南京,和南京的部隊一起抵御鬼子。在信上,張云虎沒有提他們其實已經是一支潰逃的部隊。小秋拿著信看了兩遍,隨后小心翼翼地將信夾進了國語課本中。她很期待能見上一面這個殺寇英雄,不為別的,只為心里的這一絲敬仰之情。
自從日軍飛機輪番轟炸南京城后,委員長已下令和日軍作浴血抵抗,唐生智將軍更是血誓決不放棄南京的一寸土地。南京的老百姓們覺得這一回政府要有所作為了,小秋的父親重新收拾了一下理發店,又開了張,但這回開張后生意一直不好,好不容易來了客人,也是當兵的,當兵的理完發不付錢,小秋父親膽小,不敢追上去討要,還得賠上笑臉,只能在他們背后吐口唾沫,問候他們的祖宗。
小秋也回到了學校,校園里也是一種蕭殺的氣氛,有錢人家的學生已經和家長一起離開了南京,所以班上的同學只剩下一半。凌翠問小秋:“你們家什么時候走?”
小秋搖搖頭說:“我們家不會走!
凌翠說:“不怕日本鬼子打進來嗎,他們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!
小秋說:“唐將軍不是說了嗎,固守南京城,保衛老百姓的安全!
凌翠輕笑了一聲說:“當官的話你也能信啊,反正我們家是要離開南京了,到重慶舅舅家去!
小秋“哦”了一聲,凌翠回過頭來:“我勸你們也趁早逃離!
小秋笑了一下,沒再說什么。小秋又給張云虎寫完了一封信,但她不知道該把這封信往哪里寄了,因為張云虎在來信中已說過,他們的部隊已經撤走。小秋將信藏好了,她希望有一天能把這封信親自交到那個英雄手里。
張云虎他們潰敗到蘇州后,又在這里和一支八路軍部隊聯手同日軍打了一個月游擊戰。
張云虎這個排里只剩下兩個人,二班長鐵彪和戰士小紹興蘇曉,小紹興還是個學生,他是在淞滬會戰中臨時入伍的,當時連槍都沒有摸過,張云虎原本是不要這樣的學生娃娃的,但小紹興滿腔殺敵之心,張云虎無奈之下讓他留了下來,后來張云虎給夏小秋的信,都是小紹興跑去送的。小紹興還給張云虎指出過錯別字,張云虎一開始覺得丟臉,打了小紹興的腦袋,幾次信下來,張云虎覺得無所謂了,還時不時讓小紹興給他想想,該和小秋說些什么。小紹興說:“你應該把上陣殺鬼子那本領和氣勢寫上!睆堅苹粗〗B興的話寫了,每次通信中,張云虎都會把自己這幾天殺的鬼子數目寫上。
在蘇州打游擊戰的時日里,張云虎心里一直記著自己消滅鬼子的數目,苦于沒有信紙和筆,他只能記在心上,他想如果有一天能夠活著見到夏小秋,他一定要把這數字告訴她。
張云虎他們在蘇州沒有堅持多久,很快整座蘇州城也淪陷到日軍手里。張云虎他們繼續潰逃。
此時南京已是岌岌可危,所有人都在逃命,包括軍人還有國民黨要員。其實小紹興是建議張云虎不要往南京方向逃,因為這座城也遲早會被日本人打下,但張云虎還是堅持往南京這邊走。
當張云虎他們來到南京城邊上時,南京守軍和日軍已交戰上。小紹興再次勸說張云虎:“排長,我們就不要進去送死了。你看看,這里有多少人還想逃出來呢!
張云虎說:“我們去和南京的兄弟們一起打鬼子。走!
小紹興還想勸阻張云虎:“排長,你不就是想你的夢中情人見面嗎,你覺得她還有可能在這城里嗎?她們怕是早就逃走了!
張云虎回頭看了一眼小紹興,拍了他的頭一下:“你小子廢什么話,要是怕死,你就給老子滾蛋!
張云虎又看了一眼鐵彪,鐵彪連忙跟在了他身邊,他們往前走去。小紹興嘆息了一聲:“好,跟你們一起死在南京!毙〗B興跑了上去。
這幾日的炮火震得夏小秋根本睡不著覺,父親膽小,但還是開張著理發店,他說就算免費給士兵們理發,他也愿意,只要剃頭刀在手,他就不怕。他還寄希望于唐將軍會拼死抵抗日軍,老百姓不會有事的,只要不在大街上亂跑,所以父親每日再三叮囑小秋,不能出家門。
其實小秋他們的左鄰右舍都已經跑得差不多了,城外的槍炮聲連綿不絕。小秋的母親一直在禱告,她越發相信這個世上有上帝的存在,上帝會來解救他們。
小秋只是感覺到乏味,所以她有攤開信紙,給張云虎寫起信來,她給他講現在南京的狀況,希望他能夠來南京,和日軍作戰,雖然小秋不清楚張云虎是什么級別的軍官。
寒風吹得夏小秋打了一個顫抖,把信紙吹起來,這封信沒有寫完,因為樓下有鄰居老楊在叫喊著,說日本鬼子就要打進城了,讓小秋一家快點逃命。
小秋的父親急得直跺腳,不知道該怎么辦,想起突然想起了什么,朝著樓上喊:“小秋,小秋……哎呀,這個丫頭,現在都什么時候了,還在樓上干嘛啊!
小秋下來走到父親身邊,父親終于說出:“逃吧,終究還是要逃的!眲偛诺臅r候小秋父親出門去看了一下,不管有錢的,還是沒錢的,都在逃命,往江邊逃去。
夏小秋一家簡單地打包了一下行裝,離開了自己家,走的時候,小秋的父親還不忘鎖門,他想,可能還會回來的,這個家還是他們的家。
張云虎他們三人進城后,在中華門這邊和國民黨88師的弟兄們一起打了鬼子。張云虎是想著要去找夏小秋的,但后來一想南京都已經這么亂了,小秋肯定是不在城里了。張云虎在南京又干掉三個鬼子,有一個還是日軍少佐,本來張云虎是想就這么打下去,只要是打鬼子,在哪里不是打,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,裝備精良的南京守軍竟然也往后潰逃了。
張云虎是親眼看著中華門失守的,但日軍用迫擊炮轟炸開城門,國軍士兵如洪水般往后逃命,許多受傷的士兵被自己人踩著腳下喪命,此時那些軍官們早已不知去向,而攻上來的日軍只有國軍人數的十分之一。張云虎后來想,我們中國人每人一泡尿都能把小鬼子淹沒掉,為什么要逃,為什么這么怕死?怕死的結果就是三十萬中國軍民被屠戮。
張云虎又干掉了一個沖進中華門的日軍士兵,鐵彪在后面大叫:“排長,我們都完蛋了,快逃命吧!
張云虎無奈地往后撤退,這一刻,他突然想到,如果夏小秋還沒逃出南京城會怎樣?一個女孩子手無縛雞之力,肯定會受到傷害。張云虎一陣緊張,他想就尋找小秋,但是怎么找,現在整個城已亂成一鍋粥,更何況,他沒有見過小秋的樣子,茫茫人海,根本無法找到。
此刻,夏小秋一家正在往江邊奔逃,但是逃命的人實在太多了,所有百姓都在逃命,都想活命。中國的老百姓永遠是最苦的,太平時苦,戰亂時更苦。這時,人群中有人大喊起來,說江邊有很多日本鬼子,往那里逃,就是去送死。百姓們完全奔潰了,到處都是嚎叫聲。
小秋父親蹲在地上,說:“不逃了,就留在城里!
小秋母親哭著,但沒有反對。她是一個沒有主見是家庭婦女。
夏小秋突然想到了什么,驚喜地說:“爸、媽,去我們學校,那里可以躲人!
小秋父親一聽,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:“那還不快走!
小秋一家連忙起身,往金陵女子大學方向逃去。日軍已進了城,燒殺、搶掠、強奸,一隊日軍正往金陵女子大學這邊奔來,沿途開槍屠殺著逃命的中國百姓。
小秋他們來到街道的拐角處,夏小秋聽到槍聲,連忙讓父母親先躲一躲。小秋母親嚇得瑟瑟發抖,小秋抱著母親說:“媽,別怕,媽別怕!
鬼子正一步步逼近,眼看著就要到小秋他們跟前,鬼子軍曹說:“去那里看看,好像有人!
小秋母親看著鬼子過來,突然間瘋狂地往外面跑了出去。
鬼子軍曹大叫一聲:“站住,站住!
小秋母親還是往前跑著,鬼子開槍,打中了小秋母親的小腿,母親摔倒在地上。
三個鬼子淫笑著:“呦西,是個女人,長得還挺有風韻!
小秋看著母親拖著流血的腿往前爬著,嘴里喊著:“救命,不要啊,救命啊!惫碜酉蚰赣H撲了上去。小秋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了眼眶,但是她卻不敢叫出聲。
鬼子把撕開了小秋母親的旗袍,任憑小秋母親怎么掙扎哭喊都無濟于事,鬼子軍曹放蕩地狂笑著。這時,小秋父親大叫一聲沖出來:“放開她!
小秋想去拉父親:“爸……”
小秋父親還沒沖到鬼子面前,一個鬼子兵已開槍,子彈射進了小秋父親的胸膛,小秋母親哭著叫著:“阿發……”
小秋父親拼盡最后的力氣,還想往小秋母親這邊爬過來,鬼子兵拔出了刺刀,往小秋父親身上連刺兩刀。
鬼子軍曹一邊笑著,一邊繼續強奸小秋母親。
夏小秋再也不敢去看外面的場景,只是默默流淚。
三個鬼子輪奸完了小秋母親,小秋母親臉哭泣的力氣也沒有了,但她的眼睛一直看著死去的丈夫。
鬼子軍曹淡然一笑,拔出手槍,對著小秋母親的腦門開了一槍,他的這一舉動完成得很輕松,隨后點了一根煙,揮了一下手,鬼子們繼續往前走。
夏小秋終于忍不住低聲抽泣。
三個鬼子已走出十多米,鬼子軍曹回頭:“還有人!惫碜榆姴芤粨]手,兩個手下端著槍往小秋藏身之處走來。鬼子一步步靠近小秋,一個鬼子見著了小秋,頓時驚喜地叫出來:“是個花姑娘。哈哈哈!
鬼子軍曹興奮地跑過來,看到了夏小秋,他的眼睛都直了,很快他的身體又有了反應,他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。
小秋看著殺害自己父母的兇手,眼睛中冒出憤怒之火,但她的身體卻被嚇得完全沒有力氣了,她只是叫喊:“別過來,你們都別過來!
鬼子軍曹對手下:“把她帶走;ü媚,呦西!
兩個鬼子上去,像老鷹抓小雞一般,把小秋拎了起來。夏小秋被帶到大街上,她看著死不瞑目的母親,突然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:“媽,媽媽……”
鬼子軍曹懂幾句漢語,知道了小秋和地上躺著的這個中年婦女的關系,他臉上又露出笑容來:“原來還是母女,哈哈,有意思!
夏小秋身上悲憤的力量爆發出來,她沖向鬼子:“禽獸,我跟你們拼了!
小秋撞在鬼子軍曹的身上,軍曹一把抱住了她:“既然你送上來了,那我就不客氣了!
鬼子軍曹一把把夏小秋推倒在地,就在小秋母親死去的那個地方,鬼子要強奸小秋。突然,一聲槍響。
子彈打穿了鬼子軍曹的腦殼,小秋看著軍曹瞪大著眼睛倒下來,她大聲尖叫起來。另外兩個鬼子轉身還擊沖上來的敵人,但只是片刻之間,他們也斃命了。
來人正是張云虎他們,當張云虎沖上來抱住夏小秋的時候,小秋已暈過去。張云虎叫著:“姑娘,醒醒,姑娘……”
張云虎他們身后傳來槍聲,小紹興說:“排長,我們趕緊離開這里!
張云虎背起了夏小秋撤離。后面傳來鬼子的喊聲和緊密的槍聲。
張云虎背著夏小秋來到一處廢棄的房屋中,他不知道這是南京城是什么位置,屋子已被日軍的飛機炸得面目全非,不過這樣也好,不容易被鬼子發現。小秋在夢中一直在叫著媽媽,叫著叫著就大哭起來。張云虎有些不知所措,只能抱住小秋。
夏小秋睜開眼來,像是瘋了一樣推開張云虎,拼命叫著:“放過我,放過我!
張云虎上前道:“姑娘,別怕!
小秋:“別過來,再過來我就撞墻自殺!
張云虎:“姑娘,我們不是鬼子,我們是中國軍人!
小秋一聽是“中國軍人”,清醒了一些,問:“你們,你們真是中國軍人?”
鐵彪開口:“當然是了,你看看我們的軍裝!
夏小秋撲向張云虎,用拳頭捶打著他:“為什么,為什么你們不早點出現,你們不是軍人嗎,為什么你們不打日本鬼子!
張云虎任由小秋打著。
小秋淚流滿面:“還我的媽媽,還我的爸爸!
夏小秋只是哭,張云虎不知該怎么安慰,小紹興和鐵彪站在旁邊,也只是看著小秋哭。
小秋哭著哭著,終于沒了力氣,她像是很累了,躺在張云虎的懷里,竟慢慢地睡了過去。
張云虎對鐵彪做了個手勢,示意他去門口警戒。鐵彪出去了,小紹興還站在一旁。
小紹興問:“排長,我們要帶著她嗎?”
張云虎說:“現在我們也不知道該往哪里走!
是的,張云虎的確不知前面的路是怎么樣的,大部分的可能性就是死路一條。如果只有他一個人,他覺得只要再殺一個鬼子就賺到了,但是現在他突然覺得不能這么快就死。
張云虎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女孩子,他覺得似曾相識,但是他們之間絕對沒有見過,這點張云虎心里可以肯定。也許是有前世那回事,那么他們可能是在前世認識的。
張云虎又去看小秋,他看著看著,覺得小秋歡笑著,在向他奔過來,小秋的手里還拿著一張信箋。突然,小秋的身后露出幾個鬼子的腦袋來,鬼子舉槍對著小秋的后背開槍,小秋慢慢地倒向張云虎。
張云虎被槍聲驚醒,原來剛才那個是夢,但他的的確確聽到了槍聲,此時,小秋也被驚醒過來。
鐵彪跑進來說:“排長,鬼子來了。打嗎?”
張云虎:“他們發現我們了嗎?”
鐵彪搖搖頭:“還沒有!
張云虎看了一眼夏小秋,隨后抬頭說:“撤!
張云虎帶著夏小秋離開廢棄的房屋。大街上都是槍聲和老百姓的慘叫聲,張云虎突然間像只無頭蒼蠅一樣,不知該往走。小秋開口說:“去我學校!
金陵女子大學設立了安全區,當魏特琳女士看到小秋的時候,她撲上去抱住了小秋:“感謝上帝,讓這個可憐的女孩還活著!
小秋靠在魏特琳的肩膀上,眼淚已如泉涌,梗咽著:“校長,我爸媽都沒了,沒了!
魏特琳把小秋抱得更緊了:“我可憐的孩子啊?,快進到里面,里面就安全了!
魏特琳放開了夏小秋,讓她和她進到里面去,金陵女子大學已經建立起了安全區。
小秋跟著魏特琳進去。
鐵彪也要跟在她們身后進去,魏特琳展開雙手說:“不行,你們不能進去!
鐵彪問:“為什么不讓我們進?”
魏特琳完全不給鐵彪好臉色看:“你想讓日本人來這里面行兇嗎,他們已抓捕中國軍人為借口,已經殺了好多無辜百姓!
張云虎拍了一下鐵彪的肩膀說:“鐵彪,這位姑娘我們也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,我們該走了。去打鬼子!
鐵彪點點頭說:“好!
夏小秋聽到張云虎要去打鬼子了,心里閃過一個偉岸的身影來,她急忙叫住了張云虎:“等等!
張云虎回頭看著小秋。
小秋說“謝謝,謝謝你們救了我!
張云虎悍然一笑,對小紹興和鐵彪:“走!
小秋又急忙地說:“我叫夏小秋!
張云虎聽到小秋名字的時候,怔在了那里,小秋又說了句:“謝謝你的救命之恩,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?”
張云虎還是沉默在那里,鐵彪推了一下張云虎:“排長,她是小秋!
張云虎:“我,我知道!
張云虎很想回頭去看小秋一眼,但不知為何,他竟然突然失去了這個勇氣,他不敢去看夏小秋,生怕這多看一眼,會讓這個可愛的女子消失掉。
小紹興也來提醒張云虎:“排長,排長,她是小秋,她就是小秋!
張云虎:“我知道,走!
張云虎沒有多看一眼小秋,徑直地走了出去,鐵彪和小紹興也只能無奈地跟上。
夏小秋看著張云虎的背影,像是曾經在哪里見過,她輕聲念出:“黑大個!
魏特琳拍了拍小秋的肩膀:“小秋,快進去,外面太危險!
小秋點了點頭,和魏特琳走進了安全區,她還回頭看了一眼,但張云虎他們已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。
其實這時,張云虎并沒有走遠,他們就在拐角處停下了腳步,小紹興開口:“排長,她就是小秋,就是你朝思夜想的夏小秋啊,怎么你見了面連個招呼也不打!
鐵彪:“是啊,排長,我們來南京城,就是為了找這個小秋,你怎么……”
張云虎說:“好了,別說了,我知道她就是小秋,我只要能見她這一面就夠了!
小紹興不明白地:“難道僅僅是見這一面嗎,那我們的付出也太大了,現在我們出不了南京城,很有可能死在這里!
張云虎道:“我對不住二位兄弟!
小紹興說:“排長,你也別說這話,我們跟著你,都是心甘情愿的,但是你見了小秋而不認,我真是想不明白啊!
張云虎說:“現在她進了安全區,是她最好的避難所。我說出自己的名字又有什么用,我不能救活她的父母,也保護不了她的安全,還不如這樣離開!
鐵彪還想說什么,被小紹興拉住了:“排長想在小秋心中是一個英雄形象!
張云虎沒說話,因為小紹興已說出他的想法,他往前走去,不遠處又傳來槍聲和老百姓慘叫聲。
小秋把父母被殺害的事情告訴了魏特琳,還告訴了魏特琳,如果沒有剛才的三個軍人,她也早就沒命了。魏特琳本想抱著這個中國女孩安慰,但是夏小秋平靜地說完這些,并沒有哭,她覺得她應該堅強地活下去。
小秋抬頭看著魏特琳問道:“校長,需要我幫什么忙嗎?”
魏特琳說:“你先把頭發自己的頭發剪短了,然后再去幫那些長頭發的女人剪短頭發,最好剪得丑一點!
夏小秋沒有多問,點頭說:“好,我這就去!
金陵女子大學的安全區已擠滿了人,大部分是女人,還有一些老人和小孩,原先校園里的學生已很少,小秋來到這里后,只碰到三個,而且是別的班里的。小秋已剪短了自己的頭發,但看上去還是那么清秀文氣。她這兩天都在幫一些長頭發的女人剪頭發,魏特琳是出于對她們的安全考慮的,因為日本人專門來挑長得好看的女人,已經來過一回,選走的都是長發女子,剪短頭發,或許可以讓女人變丑點。
南京城的天蒙著一層暗灰,小秋早上起床到中午,一直在給女人剪頭發,她的眼睛里也像是蒙著一層灰,她努力使自己提起精神來,突然她被外面的一陣吵鬧聲驚得渾身顫抖了一下。
一個叫野田太郎的日本軍官在門口大罵:“八格,讓我們進去,我們有證據,你們在里面藏了支那軍。我們要檢查!
魏特琳的聲音:“不準進入,里面沒有中國軍人。你們真是太無理了,我知道你們要干什么,你們這些禽獸……”
幾個日本士兵推開了魏特琳,沖上去,先抓住了兩個臉上還干凈的女子,女子瘋狂的呼叫著,但其余的人都害怕地往后退去,生怕自己是下一個被抓的目標。
魏特琳掙扎著爬起來,大聲喊著:“你們這樣做是違法,不準抓人,放開她們!
被日軍抓著的女子叫著:“救我們,救命!
夏小秋本來是躲在一個陰暗的角落里的,在抓女人的鬼子根本沒有發現她,突然她從角落里沖了出來,大喝一聲:“放開她們!
眾人都愣住了,魏特琳看了一眼小秋,連忙地:“小秋,走開,快走開!
魏特琳想要沖向小秋,去把她推回了角落中去,但野田太郎也看清了夏小秋,他擋在了魏特琳的面前,眼睛卻一直看著小秋,嘴里吐出兩個字來:“呦西!
小秋并未畏懼眼前的日本軍官,她看著野田太郎,像是看到了殺害自己父母的兇手,她大叫著像野田沖了過去,野田太郎始料未及,臉上竟被小秋給抓傷了。
魏特琳也不敢相信小秋會這樣做,但小秋在仇人面前,的確是失去了理智,但就算她想殺眼前的日本軍人,她又有多少能力呢。野田一把拿住了夏小秋,小秋想動都動不了。
野田太郎伸出一只手,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龐,看著手指上的血,他用舌頭舔了一下,把血水咽進了肚子里,隨后他竟在小秋的臉上舔了一下。
小秋驚叫起來:“放開我,禽獸!
野田太郎淫笑了一聲。
小秋掙扎:“殺了我,不然我會殺了你們!
野田太郎并不理會小秋的話,對手下:“把她帶走!
魏特琳撲了上去:“不,你們不能帶走小秋,她還是個學生!
野田太郎看了一眼小秋:“學生,好,我們會很愛護學生的。哈哈哈。走!
小秋還想掙扎,但被兩個日軍士兵死死地抓著,讓她動彈不得。魏特琳見求情不行,想要襲擊野田太郎,但這一回野田似乎有著防備,他一拳頭擊打在魏特琳的胸口,魏特琳差點摔倒,她跪在地上,以至于不讓自己倒下去,她捂著胸口,叫著:“小秋,小秋……”
小秋和另外兩個女子被日本兵帶出校門去。
小秋她們被鬼子押著,走到了大街上,小秋一直在叫喊,叫著救命,此刻她有些后悔,如果跟在張云虎他們身邊,自己或許不會被日本兵帶走。小秋又喊了一聲救命,雖然她也覺得這是徒勞的。她決定在鬼子糟蹋自己之前,想辦法自殺,自殺或許是最好的結果,至少能夠保住自己干凈的身體。
其實張云虎他們離開金陵女子大學后并沒有走得很遠,他們躲在一座空樓里,張云虎覺得這樣可以看著大學的門口,也算是一種保護夏小秋的方式。所以當野田他們把小秋押出來的時候,張云虎就看到了,他本想狙擊掉野田,但覺得這樣做勢必會引來更多的鬼子,而且會對女子大學不利。
張云虎他們已經來到樓下,隱藏在一扇窗子后面。他沉著氣,鐵彪和小紹興也跟著他一樣,靜靜地看著野田太郎他們靠近,越來越近,張云虎都已經能感覺到夏小秋的心跳。
三人的匕首已經緊緊地握在手中,就等野田太郎他們靠近,將這幾個鬼子送回東洋老家去。
野田太郎的手在夏小秋的臉上摸了一下,他很得意今天能夠俘獲這樣美麗鮮嫩的獵物,突然小秋奮力咬住了野田的手,這是野田猝不及防的,他痛得叫了一聲,隨后一巴掌打在小秋的臉上,罵了一聲:“八格牙路!
夏小秋猛地掙脫開了鬼子兵,往前逃去,其實這時小秋腦子一片空白,后面一個鬼子正要開槍射擊小秋,一把刀子飛了過來,直插進這個鬼子的脖子中。
野田太郎看到身邊的士兵倒下去,連忙拔出槍來,鐵彪已經沖到他面前,兩人交手,另一個鬼子也和小紹興交手。
小秋看到了張云虎,撲進了他的懷里,張云虎看著小秋,拍了拍她,輕聲說了句:“等我!
張云虎也殺向野田太郎,一拳頭擊打在野田的臉上,野田往后跌倒去,張云虎開槍,野田太郎連忙躲閃。
槍聲已引來了鬼子,鬼子們急促的腳步聲往張云虎他們這邊而來。
小紹興還在和鬼子兵扭打。張云虎一槍打在鬼子兵腦袋上,對小紹興:“趕緊走!
張云虎沖到了小秋面前,又看了她一眼,拉起來了小秋的手,沒說一句話,奮力地往前跑去。
后面鬼子兵已經追過來,野田太郎抹了一把臉上的血,大叫著:“抓住他們,抓住他們!
鐵彪對張云虎說:“排長,我掩護你們。你們走!
鐵彪不待張云虎答應,便沖到掩體邊,阻擊沖上來的鬼子。
張云虎知道憑鐵彪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擋不住這么多鬼子,他說:“兄弟,見好就收!
鐵彪點了下頭,繼續射擊鬼子。
張云虎他們逃離。
南京城遍地都是尸體,夜色來臨,兩只老鴉在枝頭哀叫。張云虎帶著小秋逃到了一條小河邊,小河邊也到處都是尸體。
此刻,夏小秋已是欲哭無淚。
小紹興痛苦地:“排長,鐵彪大哥沒回來!
張云虎沒說話,一陣沉默。
小秋打破了這沉默,她說:“你又救了我!
張云虎抬起來,認真地看著眼前這個嬌小的女孩子,他的心里有些緊張,以至于說出來的話都吞吞吐吐了:“我,我是,張云虎,黑,黑大個!
小秋的淚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:“為什么,為什么這么遲來,我一直在等你!
張云虎說:“對……對不起!
小秋看著張云虎,其實自從她第一眼見張云虎,心里就隱隱地覺得他就是那個通信的黑大個。如果換在平時,她不可能靠近這樣一個扛槍的軍人,張云虎完全沒有小秋想象中那樣英俊,雖然張云虎也很高大。要不是這場戰爭和屠殺,小秋甚至會厭惡眼前這個黑大個。但現在,小秋卻覺得張云虎就是一座山,可以依靠的山。
夏小秋緊緊地抱住了張云虎,眼淚已經停不下來了,她說:“不要說對不起,我們之間誰也沒有錯!
張云虎也抱緊了小秋,他希望這樣可以讓她更溫暖一點,更加覺得安全一些,他能給她的,就這么多了。
小紹興恨恨地看著小秋,他認為如果排長不救她,鐵彪大哥就不會有事,現在鐵彪生死未卜,而且活著回來的可能性很小。小紹興有些后悔,后悔當初不應該指點張云虎怎么給夏小秋寫信,如果不是因為這些信,說不定張云虎早已和小秋斷了往來,F在后悔都晚了……遠處又傳來槍聲。
小秋抬起頭來看著張云虎:“黑大個,你們不要管我了!
張云虎:“什么?”
小秋說:“我跟在你們身邊,只有連累你們,到時日本人打過來,你們也逃不走!
“不,就是死,我也要帶著你!睆堅苹詻Q地說。
小紹興想插嘴,想讓排長拋開夏小秋這個累贅,但他終沒有說出口來,他認為就算他說出來了,排長還是會帶著小秋走。他不是都說了,就是死,也要帶著她。
小秋的眼角又滲出淚水來,其實她根本不知道,如果張云虎把她拋棄了,她該怎么辦,她的命運就是和她的母親一樣,她想起了她的母親,她的母親被日本兵奸淫后還躺在那里,她連替父母親收尸的能力都沒有。
小秋呼了一聲:“黑大個……”
張云虎只是應了一聲。
小秋沒再說什么。刺骨的寒風吹著小秋的臉龐,像是有千百只螞蟻在撕咬,但此刻這點痛又算得了什么。張云虎感覺到了夏小秋的顫抖,他把她整個人都抱進了懷里,完全沒有男女之情,如同抱著自己的妹妹,抱著自己的女兒一樣,是一種寵愛,一種顧戀。
張云虎的胡子扎到了小秋的臉上,小秋本想把臉稍稍挪開,但她沒有動,她怕她這一動會讓黑大個生氣,現在她不能沒有他,雖然她的這種顧慮是毫無可能性的。她享受著張云虎的胡子,她突然覺得男人的胡子也有一種安全感。
小秋終究依偎在張云虎的懷里睡著了,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樣一個安穩覺,她實在是太累了,以至于打起了輕輕的呼嚕,并把口水流到了張云虎的胸脯上。
張云虎一直這樣守候著小秋,不敢去驚動她,一直到天空泛起了魚肚白。
小紹興也睡著了。
張云虎知道天一亮,他們必須隱蔽起來,不然很有可能被鬼子發現。他拍了一下小紹興。
小紹興驚醒,連忙握住了槍。
張云虎說:“沒事沒事,天快亮了!
這時,小秋也蘇醒過來,她又叫了聲:“黑大個!
張云虎點了下頭:“你可以再瞇會兒!
“不了。你一夜沒睡嗎?”小秋見張云虎一副疲憊的神情。
張云虎傻笑了:“我能扛得住,防守上海的時候,有一回我兩夜一天沒合眼!
小秋從張云虎的懷里起來:“我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,你也該歇一會!
張云虎點點頭。
張云虎三人來到一座破敗的廟宇,這座廟叫沖天廟,小秋以前和母親來這里上過香,那時香火繚繞,現在僧走樓空。
他們進了寺廟,小秋被眼前的慘狀驚嚇了,但她沒有叫出聲,這幾日來見的尸體實在是太多了。菩薩下面也躺著幾具僧侶的尸體,有槍殺的,也有被刺刀捅死的。日本人連出家人都不放過,是的,這群禽獸已完全沒有人性,要他們怎么去相信佛祖會懲罰他們。
張云虎把拳頭砸在柱子上,如果現在沒有小秋,他說不定真的帶著小紹興去和南京城的鬼子拼了,不是說不定,是一定,張云虎心里的憤怒之火,已足夠讓他去和鬼子同歸于盡,殺一個夠本,殺兩個就賺了。但是現在不行,他找到了小秋,似乎小秋就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了,雖然他一直都覺得自己這樣一個粗大漢,怎么可能配得上小秋這樣一個女大學生,早在他剛開始和小秋通信的時候,另一個排的排長丁胖子就說過張云虎,他和小秋之間,那就是懶蛤蟆和白天鵝。是的,他就是懶蛤蟆,小秋就是白天鵝。夏小秋在張云虎心里面,就是一個純潔無暇的天使,就算是到如今這地步,張云虎也絕對不會趁人之危,占小秋的便宜。
小秋也看出了張云虎的憤怒,她握住了張云虎的手,兩人之間似乎有一種氣流在傳遞。張云虎慢慢地平靜了下來。
南京城上空的黑云一直低沉著,又飄起了雨,雨水漸漸地順著廟宇的屋檐滴落下來,寺廟中發出一種天籟之音,但誰也沒有心情去傾聽。
張云虎讓小紹興去查看了寺廟,寺廟有后門,可以通向后山。所以他決定先留在沖天廟里,至少這里可以暫時安身,不被雨淋濕。
夏小秋找來幾塊布,替死去的僧人蓋上,然后她跪在他們面前,雙手合十,嘴里輕聲念著,為他們祈禱,希望這些亡靈能夠在西方極樂世界里得到安生,畢竟那里沒有戰亂和殺戮。
雖然張云虎覺得小秋這樣做于事無補,但他心里也升起了敬畏之意。他也雙手合十,他的心里默念著,小秋,你一定要活著離開南京城。
張云虎他們在沖天廟里待了兩天兩夜,一切都很平靜,當然南京城并不平靜,還是到處傳來槍聲和慘叫聲。
到第三天時,雨還在下。
張云虎在擦槍,小秋走到張云虎身旁,叫了聲:“黑大個!
張云虎露出一個生硬的笑,其實他是想溫柔的,但這已經是他最溫柔的硬朗了。
夏小秋不知從哪里找到了一把剃刀,估計是方丈師父替弟子剃度的刀子,小秋柔情地說:“我替你把胡子刮了!
張云虎一時沒反應過來,愣了一下,隨后才去摸自己的下巴:“這,這合適嗎?”
小秋笑了下:“有什么不合適的,難道你不相信我的技術?我爸就是一名理發師,我從小看著他給人剪頭發、剃胡子!
張云虎還是有些不好意思。
小秋說:“來吧!
雨聲在廟宇里回蕩,小秋手中的剃刀在張云虎臉上刮動,發出來一種沙沙沙的聲音。
張云虎閉上了眼睛,他享受著這樣一個美妙的過程。
小秋刮落了張云虎臉上和下巴上好多胡須,就如同一個斷了紅塵的女子,在老尼姑的剃刀下解脫,青絲一縷縷掉落。
地上已鋪著一層黑黑的胡子。一陣冷風吹來,把胡子吹到了雨水中,隱約地看不見了。
小秋用積在石板上的水,把剃刀上的胡子清洗了一下,隨后又開始輕柔地刮起來,直到把張云虎臉上的胡子刮干凈了。
小秋笑了。
張云虎問:“你笑什么?”
小秋說:“以后不該叫你黑大個了!
張云虎也笑:“嘿嘿。難道我現在是白大個了!
小秋:“反正不黑了,F在不黑也不白!
這時,小紹興拿著兩個地瓜過來,他看到張云虎被刮干凈的臉,愣了一下:“排長你……”
隨后小紹興也笑出聲來。
張云虎道:“你又笑什么?”
小紹興強忍住了笑:“像,像個……”
張云虎問:“像個什么?”
“像個太監,哈哈哈!毙〗B興笑得人仰馬翻。
張云虎罵道:“他娘的,臭小子,看老子不揍死你!
張云虎掄起拳頭要去到小紹興,小紹興連忙往后逃去,張云虎要追上去,卻被小秋拉住了:“哎,還沒擦干凈呢!
張云虎停住了腳步,回頭看夏小秋:“真像個太監嗎?”
小秋認真地看著張云虎,她在圖書館的畫冊上見過明清時候太監的樣子,太監沒有一根胡子,陰沉著臉,像是從地底下出來的。但張云虎渾身透著陽剛之氣,小秋搖搖頭說:“沒有!
張云虎看了一眼小秋,似乎有些相信,跑到院子里的一口大水缸前,對著水缸里面的水照起來。
夏小秋也跑上去:“你還不相信我啊!
張云虎抹了一把自己的下巴:“手藝真好!
小秋嘟起了嘴:“不把你刮干凈點,我怕又扎得我生痛!
張云虎聽了小秋的話,心里有些抱歉,他知道那天晚上抱著小秋的時候,自己的胡子肯定扎到她了。他想說“對不起”,但沒說,他看著小秋嘟起的嘴,覺得眼前的女子真的很美,他想上去親吻她,但還是沒有。如果說他沒有這個膽量,倒不如說他不想去破壞這種美,他生怕他這一親,把小秋親壞了。
張云虎還在沉思之際,小秋的嘴貼上來,親在了他的臉頰上。
張云虎渾身的熱血頓時沸騰起來,瞪大了眼睛。
夏小秋放下了踮起的腳,隨后迅速地跑開了,她的血也沸騰了。
張云虎他們在沖天廟又待了兩天,這兩天中有一次他們已經進入備戰狀態,幾個逃難的老百姓要往廟里沖,后面的鬼子開了槍,百姓倒在了廟門口。鬼子小隊長上前來,扯下了一個婦女脖子上的珍珠項鏈,他拿在手里把玩著。
小紹興的步槍已對準了鬼子小隊長,槍被張云虎壓了下去。
鬼子們在門口嘰里咕嚕說了幾句話,鬼子小隊長把珍珠項鏈放進了口袋里,隨后轉身離開了。
小紹興舒出一口氣。
張云虎帶著小秋和小紹興回到了大殿里,張云虎對小紹興說:“如果鬼子殺進來,你帶著小秋先從后門走!
小紹興還沒開口,夏小秋先說了:“我們和你一起戰斗,要是也死在一起!
小紹興附和:“對,一起戰斗!
張云虎強硬地:“你們得聽我的,三個人一起死不值得!
小秋說:“有什么值不值得,就算我們逃出了沖天廟,能逃出南京城嗎,還不是被鬼子打死!
張云虎覺得小秋說得也有道理,現在滿城都是鬼子,往哪里逃,無論往哪里逃,都是死路一條。還不如讓小秋留在自己身邊,拼死保護她,如果能和她死在一起,這輩子也算不白活了。
這天到傍晚時分的時候,天空突然亮堂起來,在昏暗的天際,劃開一道口子,從這口子中射出一道光來,雖然這道光也是昏黃的,但照到沖天廟的小院子里竟然有種佛光普照的感覺。
小紹興和張云虎打了招呼后到周圍地方去尋找吃的,張云虎依舊和他說了,讓他自個兒當心點。這幾日都是小紹興出去找吃的,第一次的時候,張云虎還反對小紹興出去找食物,但不出去大家都得餓死。趁著夜色,還是可以躲開鬼子的視線的。
小紹興在天暗下來后出去了,因為這已經是晚飯時間,日本人也是動物,他們除了殺人和強奸,飯總得吃的。所以小紹興認為,這是安全時段。
自從張云虎把小秋從野田太郎手中救走后,野田對小秋一直念念不忘,他像瘋狗一樣嗅著這個南京城,瘋狂地尋找著小秋的蹤影,他舔著舌頭,想象著把小秋放在盤子里,然后一口一口吞噬。有時候想想,日本人真夠變態的,戰時的日本人更變態。
其實野田太郎在廣島老家也有一個妹妹,長得很清秀,野田異常疼愛她。野田在妹妹櫻子的眼里也是一個十足的好哥哥。戰爭就是這么可怕,它無情地把一個人變成了魔鬼,然后這個魔鬼無情地去吃人。
就在傍晚時分的時候,野田太郎和手下喝了清酒,有一個小隊長說起,今天在城南的沖天廟殺了幾個人,本來想要強奸一個婦女的,被她逃脫了,還咬了他的手,所以把婦女給打死了。
鬼子小隊長拿出一串珍珠項鏈說:“這是那個婦女身上拿下來的,算是對我的補償吧!
幾個日軍士兵都圍著鬼子小隊長要看那串項鏈。
野田太郎沒在意,他起身往外走,身后一個士兵問了聲:“中尉,你要去哪里?”
野田沒回頭:“出去透口氣!
有兩個士兵說:“我們和你一起去!
野田太郎和兩個士兵走了出去。
野田他們走在南京城空落落的街道上,空氣中也透著刺骨的寒冷,似乎冬天更讓人思念自己的家鄉。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唱起了家鄉的民歌。
他們不知不覺地走進了一條小道,野田太郎開口問:“前面是哪里?”
一個士兵說:“前面好像就是沖天廟,我來過!
野田太郎本來不想去了,但聽到是沖天廟,他的心里竟有個變態的想法,想去看看那具被小隊長槍殺的婦女的尸體,看看長得怎么樣,或許她身上還有別的值錢的東西。
他們走向了沖天廟。走到廟門口的時候,野田太郎他們沒有看到那具婦女的尸體。
士兵說:“是不是渡邊這家伙在騙我們?”
“別說話!币疤锾啥淅锩媛牭降牟皇沁@個士兵的聲音,他聽到了另一個聲音。
是一個女子的聲音:“黑大個!
野田太郎鼻子嗅了嗅,跟狗一樣的,他像是嗅到了夏小秋身上的氣息。他臉上露出了陰陰的笑。
他們悄聲地往廟里面摸了進去。
廟里黑乎乎的,看不清有什么人,但野田太郎很確信里面有人,有女人,可能會是他這幾天來朝思暮想的女人。他嗅到了。
野田太郎他們剛走到院子里,一個黑影跳出來,一刀子便插進了一個士兵的脖子上。
野田連忙往后退,拔槍開槍,動作極其靈敏,但是子彈沒有擊中黑影。
野田繼續開槍,另一個日軍士兵也開槍射擊張云虎。這時,小紹興從門口跑進來,他聽到槍聲后,知道廟里面肯定是出事了。小紹興拉動了槍拴進了廟門,看到戴著日軍帽的鬼子便開了槍,打中了他的手臂。
野田太郎轉身向小紹興開槍,小紹興隱蔽到了柱子后面。
黑暗中,幾個人雖然看不清彼此的臉,但似乎都知道對方是誰。野田太郎知道夏小秋在這里,他想要找到她,只要他堅持住,肯定就能找到她。
日軍士兵靠到了野田太郎這邊,捂著傷口:“中尉,我們擋不住他們,先撤吧!
野田太郎厲聲喝道:“再堅持一會,我們的人聽到槍聲就會把這里包圍……”
子彈在野田耳邊飛過。
張云虎退到了小秋身邊,小秋在戰斗中保持住了十足的冷靜,沒有出聲,她知道黑大個會回到她的身邊來。
張云虎拉住了小秋的手:“小秋,你沒事吧?”
小秋搖搖頭。
此時,小紹興也退了過來:“排長,怎么辦?”
張云虎鎮定了一下神色:“給我消滅掉這兩個鬼子!
小紹興得到了排長的命令,頓時興奮起來:“好!
張云虎和小紹興交替掩護,殺向野田太郎這邊,野田奮力抵抗,他身邊的士兵開了兩槍,往后退去。張云虎瞄準了這個鬼子,一槍打爆了他的腦袋。
野田太郎閃身退到了廟門口,他知道這樣打下去,自己也會沒命的。在活命和獵物面前,他還是選擇了前者。
張云虎見野田太郎躲到了廟門外,他沒有戀戰,他示意小紹興往后撤退。張云虎帶著夏小秋從沖天廟的后門走了出去,隱沒在山野之中。
沖天廟事件讓野田太郎得到了上級的批評,但也只是呵斥了幾句,野田在上級面前立下軍令狀,一定會把這幾個潰逃的支那軍人抓住,然后折磨死他們。
野田太郎帶著一個中隊的兵力,開始全城搜捕張云虎他們,他對手下下令說:“見到那個女的,要抓活的,不能打死她,另外人格殺勿論!
張云虎三人并沒有在沖天廟后山待上多長時間,天還沒亮他們就離開了那里。
天亮的時候,野田太郎的人馬已來到沖天廟搜找,隨后在后山也進行了仔細的搜找。當然沒有找到張云虎他們。
小秋帶著張云虎和小紹興來到了自己的家,他們實在不知道去哪里,小秋認為,如果要死,能死在家里也是好的。
小秋家沒有變樣,同她和父母離開時一樣,理發店還是塌在那里,只是屋子門口橫著一些尸體。
小秋帶著張云虎上了樓,那里還有一封沒有寫完的信。是給張云虎的信。
張云虎先拿起信紙看起來。
小秋的聲音顫抖:“寫信的時候,我爸媽還在!
此刻夏小秋已經平靜了很多,她接受了父母離世的這個現實。只是見到這熟悉的屋子,心里的傷痛又被喚醒。
張云虎還是很抱歉地說:“如果當初我能早點來找你……”
夏小秋淡然一笑,如果當初張云虎早點來找她會怎樣,她會如現在這樣依靠他嗎,或許他們會在街角的小飯店吃個飯,當然小秋也有可能會把張云虎當成一個英雄,因為張云虎會把自己殺鬼子的數目告訴她。
沒有如果。
張云虎也知道沒有如果,他要是能夠料到未來的事,那他是否也聊一下他們接下去的命運會如何。一切都不能預料,他們的命運不掌握在他們手里。
張云虎從自己的衣服里拿出一疊信件來,都是小秋回給他的信,包括第一封信,那是宋美齡女士倡導學生給戰地士兵時,小秋寫的第一封信,就是這封信,把小秋和張云虎的命運連接在了一起。
小秋接過了張云虎的信,還有溫度,是張云虎的體溫,他一直把這些信放在自己的胸膛上。小秋看著信封,上面染上了血漬,她輕輕地撫摸著,這些信經歷了戰火,卻還能留存著,她知道張云虎肯定是把這些信當成了寶貝。
小秋指著窗臺前的那張書桌說:“這些信有一半是在這里寫的!
張云虎看著書桌,他似乎看到一個女生的背影,她坐在書桌前,認真地寫著信,偶爾抬頭一笑,偶爾把頭發捋到耳朵后面。
張云虎本想把這些信交到小秋手里,讓她來保管。小秋開口說:“信還是你留著,它們在你身上,就像我在你身上一樣!
張云虎點點頭:“嗯!
小秋拿出了自己的信,把信件裝進了一個梨花木盒子里,她說:“你寫給我的信,我也會好好保管。就像你在我身上一樣!
張云虎抱住了小秋,他身上的血液又開始沸騰起來,他瘋狂地親吻小秋,小秋沒有反抗,甚至有意迎合著張云虎,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,她的腦子里變得空白,沒有亂戰,沒有殺戮,沒有尸體,她在瞬間變成了一只小鳥,飛了起來,飛向天空。
突然張云虎放開了小秋,他松了口氣說:“對不起,小秋,我不該這樣子對你!
小秋向前一步說:“難道你不喜歡我?”
張云虎急忙說:“不,不是的!
這時,外面又響起了槍聲,還有日本人的靴子踩在石板路上發出來的冰冷的聲音。
夏小秋并不覺得害怕,她的眼眶里滲出淚水來:“我愿意把干凈的身子給你!
張云虎抬頭去看小秋。
小秋退到了自己的小床邊,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脫了下來,直到上身赤裸,露出兩只小巧而又潔白的乳房來。
張云虎避開了自己的視線,他不敢去看小秋的身體。
小秋平靜地說:“看著我!
張云虎還是不敢去看:“不,小秋,你不要這樣!
“你難道愿意看著我這身體被日本人糟蹋嗎?”小秋的眼淚已順著臉頰流下來。
“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!闭f這話時,張云虎有意加大了聲音,但他心里卻沒有底氣。他知道就算有一千個張云虎也無法在南京城保護夏小秋,他能做的,只有出盡他的全力,拼死保護。
屋子外面響起了日本兵的聲音,他們在搜找小秋他們。
鬼子小隊長渡邊信義點了一根煙,罵了一句:“這個野田,分明是想著那個支那小娘們,想占為己有,還讓我們幫著他找!
小秋的房間里,氣氛變得更為緊張,小秋并不覺得冷,她已經失去了知覺,她說:“黑大個,如果你要了我,現在我們死了都值得了!
張云虎鼓起勇氣,上前去。
小秋閉上了眼睛。
張云虎脫下自己的衣服,把小秋的身體包裹好了,他像是發誓一樣地說:“我們都要活著,等打完了鬼子,我就娶你!
小秋撲進張云虎的懷里,嚎啕大哭起來……
突然一聲槍響。
張云虎放開了小秋:“鬼子來了!
小秋也很沉靜,她擦掉了淚水。
張云虎說:“把衣服穿上!
小秋點了一下頭,張云虎來到窗口,觀察下面的情況。
小秋迅速地穿好了衣服。
樓下的小紹興喊著:“小鬼子,我跟你們拼了!
連續幾聲槍響。
張云虎拉起來夏小秋的手:“走!
理發店外面,渡邊信義對著小秋家里面射擊,小紹興中彈,子彈射進了他的肚腹中,他震了一下,但他還是繼續還擊著。
張云虎和小秋下來,張云虎問道:“小紹興,你沒事吧?”
小紹興搖搖頭,還對張云虎笑了一下。
張云虎對著外面開槍,連著干掉了兩個鬼子。
渡邊信義連忙躲到了墻后面。
槍聲迅速地引來了周邊的日軍,野田太郎也聽到了槍聲,他快步向槍聲處奔來。
理發店外面的鬼子越來越多。
雙方一陣激烈的交火。
小紹興的子彈已經不多,他對張云虎說:“排長,我掩護你們,你和小秋先走!
張云虎道:“不行,我已經害了鐵彪,不能再把你丟下!
小紹興說“我沒事,你們先退出去,我隨后就撤,我這么機靈,鬼子抓不到我!
張云虎沒回話,對著外面又開了幾槍,二十多個鬼子已經包圍上來,他知道他們再不走,三個人都要死在這里。他狠了狠心:“小紹興,我們走后兩分鐘,你就撤退!
小紹興敬了一個禮:“是,排長!
張云虎和夏小秋從屋子后的窗戶跳了出去。
小紹興見張云虎他們已離開,他捂了一下傷口,抬起手來,手上已都是鮮血,小紹興咬了咬牙,繼續開槍。
渡邊信義見火力弱了下去,對手下:“給我狠狠地打!
日軍加大了火力,小紹興還擊了幾槍,打完了槍里面的子彈,時間已經過去兩分鐘,但是他沒有撤退。
渡邊信義聽出了里面的支那軍打光了子彈,有些得意地說:“他們已經沒子彈,包圍過去,活捉他們!
渡邊信義帶著手下向小紹興包圍了上來。
小紹興坐在了地上,捂著傷口,鮮血已經滲透衣服,渡邊信義他們沖進來,用槍頂住了小紹興。
渡邊信義笑了一下,但他臉上的笑很快就僵硬住了,他看到了小紹興的身子下面在冒煙。
小紹興在渡邊信義他們沖到他面前時,拉開了手雷的拉環,“轟隆”一聲。
渡邊信義還來不及說什么,手雷就炸開了。
野田太郎這時剛好走到理發店門口,他也被里面的爆炸氣流熏了一臉黑。野田太郎走到理發店里面,渡邊和三個日本兵已躺倒在地上,還有一具被炸爛的尸體。
野田太郎迅速地分辨出了小秋不在這里。
張云虎和小秋已經跑到了一條小巷子里,他們都聽到了爆炸聲,張云虎知道這是他們隊伍配備的手雷爆炸開來的聲音,小紹興在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,不會拉響手雷,現在只能說明一個事,小紹興和鬼子同歸于盡了。
張云虎的眼眶中涌出淚水來,小秋也明白了什么事,知道小紹興回不來了。
“我們走!睆堅苹⒉恋袅藴I水。
他們繼續奔逃。
野田太郎見小秋不在屋子里,他立即帶著幾個日本兵轉到大街上來,他發狠地說:“他們肯定沒有逃遠,給我追!
野田他們繼續追捕夏小秋和張云虎。
張云虎他們跑到小公園的時候,又被兩個鬼子發現,鬼子開了槍,張云虎還擊了兩槍,干掉了一個鬼子。
小秋實在是跑不動了,她說:“黑大個,你不要管我了!
張云虎道:“我不會放棄的,要走一起走,要死一起死!
張云虎帶著小秋躲進了一堆斷墻邊。
小秋靠在張云虎的身上,淡然地說:“黑大個,今天我們肯定是逃不了了,你死之前,給我一槍,讓我死在你的懷里!
這一刻張云虎沒有再說我可以保護你之類的話,他知道鬼子正向他們包圍過來,他槍里面的子彈也不多了,但如果讓他槍殺心愛的女人,他實在無法下手。突然他想起了什么,他還有一把槍藏在身上,是一把小型的勃朗寧手槍,他急忙拿了出來,放在小秋的手上。
張云虎說不出讓小秋開槍自殺的話,他說:“我們一起殺鬼子,里面有三顆子彈!
小秋拿著勃朗寧手槍,她知道,最后一顆子彈是留給自己的。
幾個日本兵沖殺了上來,對著斷墻開槍,張云虎看到了幾個日本兵后面的野田太郎。
野田太郎帶著日本兵一步步逼近。
張云虎對小秋說:“小秋,打開保險,扣動扳機,打!
小秋照著張云虎的話去做,張云虎在小秋開槍的同時,也打出了兩發子彈。
三顆子彈同時射向鬼子,張云虎擊斃了兩個鬼子,他樂了一下說:“小秋,我們一人打死了一個鬼子!
小秋不敢相信自己打死鬼子了,她殺了人。
張云虎說:“小秋,你也算給你父母親報仇了!
此時的小秋腦子里又是一片空白,她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,她重重地點點頭。
野田太郎見身邊又有兩個士兵倒下,他開始發瘋,大喊大叫著:“我要殺了你們,我要殺了你們。給我殺!
張云虎的手臂被擊中,他槍里面的子彈已經不多,他打算打得只剩下最后一顆子彈,然后和小秋一起開槍自殺。
小秋和張云虎都不去想什么,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,他們面對著面,彼此微笑。
突然,張云虎的耳邊響起汽車的聲音,他別過頭去一看,是一個外國人開著一輛車過來。張云虎像是見到了光明,他的腦子里立刻跳出一個想法來,小秋還有活命的希望,讓小秋逃出去。
張云虎對著沖上來的野田太郎開槍,野田差點被射中,連忙往后退了一下。
這時,張云虎按住了夏小秋的肩膀說:“小秋,看到了那輛了嗎?走!
張云虎帶著小秋一邊還擊著沖上來的鬼子,一邊往外國人開著的那輛車跑去,子彈在他們耳邊呼嘯而過。
時間過得像飛箭一般,張云虎他們跑得很快,但在小秋的感覺中,這一會兒的時間,一秒鐘如同一年,她沒去看那輛車,一直注視著張云虎的臉。
快要跑到那輛車旁邊時,張云虎猛地抱起了小秋,小秋知道,張云虎這是要把她給送出去,她抱住了張云虎的脖子說:“我不走!
張云虎沒有說話,后面射過來一顆子彈,子彈打在他的大腿上,他差點摔倒,但他咬咬牙,繼續奮力地往前跑起。
終于張云虎把小秋送到了那個外國人的車輛旁邊,外國人似乎就是來救小秋,他用中文說:“快點上車!
外國人幫著張云虎,要把小秋拉上車來,小秋知道這是她和張云虎生離死別的一刻,如果她放開張云虎,這輩子他們就此告別,夏小秋大聲地說:“我不走,我一個人走有什么意思,寧可一起死,我也不獨自活!
“傻丫頭,我來南京是做什么的,就是為了找到你,讓你活著離開。原本我覺得只要能見上你一面,我就知足了,現在的話,我張云虎已是一萬個知足了。此生無憾,此生無憾!睆堅苹⑹切χf這些話的。
小秋已是淚流滿面。
外國人很是焦急地說:“快點走。相信我能救你!
張云虎對小秋露出一個微笑,他毅然轉過身,向鬼子反撲過去。
夏小秋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,但很快她的哭聲被汽車的發動機聲音和交織的槍聲淹沒掉了。
救夏小秋的那個外國人叫約翰·拉貝。
小秋來到了安全區,一直到南京大屠殺結束,她都沒有離開過。
1946年2月15日,南京審判戰犯軍事法庭成立。那幾日南京人民,還有從周邊地方趕來的老百姓把軍事法庭圍得水泄不通,他們都是來看那些殺人惡魔是怎樣受到審判的。
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,夏小秋露出臉來,她給軍警塞了一些錢,軍警放她進了審判會場。
小秋往前擠著,一直擠到了最前面,直到被審判現場的士兵攔下。夏小秋的眼睛一直在搜索著,搜索著押上來的日本戰犯。自從前兩天她在公告欄上看到戰犯名單上有野田太郎的名字后,她一直沒有合過眼,她的眼前都是張云虎的音容笑貌。
這一刻終于等來了。
當夏小秋看到野田太郎時,她的眼睛里冒出兩團火球來,這個魔鬼已消瘦了很多,但他一臉淡定,偶爾嘴角邊還仰起一絲輕笑,似乎在挑釁法官,或許在他心里覺得殺死中國人,就是踩死了幾只螞蟻。
會場有些喧雜,法官大聲說著讓大家安靜,安靜。但還有竊竊私語聲。這一切對于小秋來說,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,她的耳朵里一片沉寂。她聽不到上面的法官在說些什么,旁邊憤怒的百姓在說些什么,一直到她聽到槍聲,她的耳朵里才有了聲音。
子彈飛向野田太郎,射進他的胸口中,野田張著嘴巴,回頭來看到底是誰槍斃了他,他本來以為他的罪行掩藏的很多,很有可能他罪不至死。但是子彈已擊中他的心臟,當他看到夏小秋的時候,心臟炸裂開來,他張開的嘴巴再也沒有合上。
會場頓時混亂。
小秋本想把最后一顆子彈打進自己的腦袋里,這樣她就可以去陪張云虎,去找自己的父母。當她舉槍對準自己的腦袋,準備扣動扳機的時候,兩個軍警已經沖上來,摁倒了她,并奪下了她的槍。
小秋并不反抗,她只是問了一句:“那個鬼子死了沒有?”
軍警沒有回答她。
但小秋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野田太郎睜大著眼睛,空洞地看著這個世界。小秋知道他死了。小秋笑了,她似乎看到了微笑的張云虎。
七個月后,夏小秋從監獄里出來,民國政府主席林森特赦了她。
小秋沒有留在南京,后來有人說在蘇州見到過她。那人見到小秋的時候,已是半個多世紀后。進入暮年的夏小秋喜歡獨自碰著一個精致的檀木盒,坐在蘇州河畔,在夕陽下瞇著眼睛,一封一封地看那些信件,永遠永遠看不厭。
隱隱中,小秋常能看見那個被她叫作“黑大個”的男人。